睡夢中的趙柔嘉不安地皺著眉頭，呼吸悠長，半天沒喘一口氣。

轟隆隆！

一聲炸雷將趙柔嘉驚起，坐起來後，被風一吹，身上的冷汗幹了，一身冰涼。

屋子裏一片漆黑，沒有一絲光亮。

壓抑的空氣中，仿佛有一頭怪獸在暗中蟄伏，時時刻刻準備爬起來，擇人而噬。

趙柔嘉對著暗處，怔怔發呆。

聽到動靜的紅衣迷糊地爬起來：“小姐醒了？”

她揉揉眼，發現屋裏的燈熄了，嘟囔道：“小姐等等，奴婢這就去點燈，這股子風真大，看樣子又要下雨了。”

昏黃的燈光燃起，像熒光一樣，柔和而溫暖。

雕著海棠花的黃梨花木大床，繡著牡丹花的粉紅色輕煙羅紗帳，零星地點綴著一些紫色的丁香花。

遠處的圓木紅桌和黑漆椅子，還有透著幽光的銅鏡，精致的妝匣，一切都那樣熟悉。

更熟悉的是眼前這張年輕的臉，亮晶晶的眼神，充滿生機和活力。

“紅衣？”

“奴婢在。”

趙柔嘉捂著胸口，輕咳一聲，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。

觸手的溫熱和跳動的心臟提醒她，一切都是真的。

她活了，心會跳，會呼吸。

摸到的人也是熱的。

“小姐，你又做噩夢了？”

紅衣溫暖的聲音中透著擔憂，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，驚呼道：“呀！這麽燙？姑娘發燒了？”

趙柔嘉雙頰通紅，臉上透著不正常的潮紅，渾身冰涼，呆呆地坐在床上。

她不明白，為什麽她明明死在清平侯府，一轉眼卻回到自己八歲的時候。

這個時候祖母雖然不喜自己，卻沒有放棄她。

大伯還在，大哥仍好，哥哥沒死，繼母孟氏的兒子沒有取代他們，成為寧宣侯府的主人。

一切都還來得及。

趙柔嘉深吸一口氣。

前世的她憎恨繼母，厭惡父親，自顧自地沈浸在自己的世界，傷春悲秋。

後來為了父親和孟氏難受，化身成驕橫囂張刁蠻任性的小魔星。

他們不喜歡她做的事兒，她都要做，他們希望她做的事兒，她都不做！

漸漸地，祖母對她失了耐心，再也不管她。

父親也不管她，因為看到她，就會想到母親鄭氏的死。

而繼母孟氏一直對她寵愛有加，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。

不管她再調皮、再過分，說什麽挖苦諷刺大逆不道的話，都一笑而過，還常常在趙雲逸面前替她遮掩圓話。

漸漸地，所有人都厭惡她這個惹是生非張牙舞爪的四小姐！

孟氏收獲了賢德的名聲，她從此成了寧宣侯府的笑話，京都惡女，臭名昭著。

直到孟氏介紹她認識了謝允文。

她雖然不喜歡孟氏，卻喜歡謝允文。

為了謝允文，她收起脾氣，與孟氏當了好幾年的親密母女，母慈女孝……

為了謝允文，她對孟氏言聽計從。

孟氏也著實厲害，在她身上下功夫，楞是用水磨的功夫，讓她被她春風化雨的慈母情懷打動，接納了孟氏。

可事實證明，她錯了。

孟氏對她再好，也不過面上的功夫，又怎麽會真正替她考慮？

就是讓她嫁給謝允文這個無情無用的男人，就害了她一輩子！

孟氏的引導，孟氏的捧殺，把她徹底毀了。

她本來一個嬌蠻荒唐的魔星，後來更加變本加厲，一意孤行不管不顧地要嫁給謝允文，最終作死了自己。

孟氏收到這個消息，做夢都會笑醒吧。……

“小姐，可是難受了？頭疼還是手疼？”紅衣拉著她問。

八歲那年，受趙柔心擠兌，她跟三嬸家的趙柔淑吵了一架，被趙柔淑的親姐姐趙柔靈推了一把。

趙柔靈指著她的鼻子狠狠地教訓一頓，罵的她氣得發抖。

她人沒趙柔靈大，也沒人家會罵人。

平日裏打雞攆狗、惹是生非，家裏的姐妹誰都不愛理她，所以到了此刻，沒人肯幫她說話。

她受了氣，心裏不高興，偷偷跑到花園裏的假山上站著撒氣。

也不知誰在背後叫了一聲，趙柔嘉嚇了一跳，一個不留神從假山上摔下來。

送回來後，昏迷了三天才醒。

因為摔下來害怕，趙柔嘉後背著地，有點輕微的腦震蕩。

“姑娘，快躺下，奴婢這就給你熬藥，明兒再稟了老太太，請個大夫好好看看，要是再不好，咱們再去求求老太太，讓禦醫來瞧瞧。”紅衣擔憂地望著她。

寧宣侯府雖然能請的起禦醫，但請禦醫給姑娘們看病的次數，勾著指頭都能數出來。

“不必了，就是小毛病，喝了藥就好。”趙柔嘉搖搖頭，拒了。

說話間，屋裏的燈都亮了。

丫鬟們聽到動靜，捧著盥洗的銅盆毛巾進來。

綠綃、黃絹、紫煙。

待看到紫煙的時候，趙柔嘉眸光一閃。

哥哥趙楊臨死前的樣子浮現在眼前，趙柔嘉覺得頭更痛了！

綠綃將熱毛巾敷在她的臉上，溫熱的氣息包裹著，驅散了暗夜的寒冷，整個人的感官全部移到臉上。

“小姐怎麽了？又魘著了？燒退了沒？”

張媽媽掀開青色的簾子進來，急匆匆地到了跟前兒，揭開她額上的毛巾，用手探了探：“怎麽又發熱了？”

“紅衣，你是值夜的丫頭，你說說，怎麽回事兒？”

張媽媽見趙柔嘉緋紅的臉頰，像火一般滾燙，不由急了。

張媽媽是趙柔嘉的乳娘，是生母鄭氏留下的，事事為她考慮，為人最為忠誠，後來被抓住錯處，攆出趙府。

從那之後，趙柔嘉就再沒有見過張媽媽。

被張媽媽問責，紅衣沒有推脫，小聲道：“媽媽，興許是窗戶開了，可奴婢明明記得關了窗戶的，怎麽會開了呢？”

紅衣不解地望著窗前打開的窗，不可思議地看著。

“你是怎麽伺候的，連窗戶都不知道關，姑娘病了你不知道？”

張媽媽大聲呵斥，趙柔嘉忙拉了拉她的衣角。

“小姐啊，你這燒反反覆覆好多天了，這樣下去如何了得，小姐受苦了。”張媽媽擔憂地望著趙柔嘉，黑著臉瞥了紅衣一眼。

這樣全心全意的維護和關心，多少年不曾感受到了？

趙柔嘉心中的感動溢了出來，一時間悲喜交加。

“媽媽！”

抱著張媽媽大哭起來，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見了娘一樣，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。

見趙柔嘉這樣傷心，張媽媽以為她痛得狠了，小心翼翼地避過她的左手，輕撫她的背。

“小姐別哭，有什麽委屈跟媽媽說，媽媽幫你出氣！”

邊說邊瞪了紅衣一眼。

紅衣頓時紅了眼圈，又委屈又心急，卻不反駁。

昏天暗地哭了一通，將上輩子無法述說的悲苦發洩出來。

見眾人都緊張地看著她，紅衣難過的樣子，趙柔嘉軟軟地靠在張媽媽懷裏，吸吸鼻子：“媽媽別怪紅衣，都是我自己不小心，做了噩夢，不怪紅衣。”

紅衣聽了，面露感激，連連點頭。

眾人卻驚愕不已，趙柔嘉什麽時候會替丫鬟求情了？

難道紅衣真入了趙柔嘉的眼，平日裏沒看出啊！

趙柔嘉不是最喜歡影兒、燕兒嗎？

趙柔嘉喜怒無常，性子乖張，平日就是張媽媽不怕她，其餘的丫鬟服侍的時候都會小心翼翼，免得趙柔嘉哪天不高興就罰人。

張媽媽心疼地抱著趙柔嘉，面無表情地看著幾個丫頭：“好了，你們下去吧，下半夜我來守著小姐。”

趙柔嘉清清嗓子，緊接著吩咐：“下去吧，記著，今晚的事兒別說出去，要是讓人聽到風聲，我一定不饒她！”

她稚嫩的面容忽然變得冷硬，瓷白的臉蛋配上猩紅的眸子，說不出的嬌蠻。

這語氣才是霸道的趙柔嘉該有的樣子。

人還是那個人，霸道依然是霸道，可是誰也不知道，軀體裏的靈魂已然不同了。

幾個丫頭低著頭：“是，小姐。”

她們絕不會說趙柔嘉哭了的事兒，那不是找抽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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